米勒斯村裡有一棟豪宅,與村民的生活圈隔開一段距離,彷彿看不起其他矮小的民房而居高臨下,以鄉下地區的格調來說非常顯眼且格格不入。裡面住著村莊最有錢有勢的人-魯佩曼督察官。
外貌是深藍色的屋頂,周圍圍繞著高大帶刺的圍牆,從前方的巨大鐵欄門可以看見庭院,以及炫耀用的各色寶石鑲嵌在正門、牆壁跟窗戶玻璃上,不時還有雇用的警衛兵在巡邏,就像一座個人城堡,擁有者的虛榮心和缺乏安全感簡直一目瞭然。
豪宅的屋頂處有著好幾扇窗戶,每扇窗戶都是緊閉的,除了位於離中央最遠處的一扇已經大大敞開例外。強風不斷吹得窗門吱吱作響,在無聲的夜晚顯得特別吵人,但那聲音可沒辦法傳那麼遠,至少豪宅的中間部分就聽不到了。
從那扇敞開的窗戶進來後,就是一個堆置各種雜物的小閣樓,說是雜物,也都是些看似值錢的東西。從閣樓下去,是一階階螺旋狀的樓梯,上頭舖有刺繡精緻的地毯,照理而言包括閣樓都很乾淨,卻出現一道道的腳印痕跡。
最後在盡頭轉個彎,就是經常有人活動的豪宅主棟,沿著走廊往前走,牆壁上掛滿畫像和一盞盞點亮光線的小夜燈,再繼續不停往前,會發現火光映照出─座座完整的冰雕,這好像不是魯佩曼的雅趣,雖然他喜歡奢華的裝潢。
萬籟俱寂的黑夜,天上星空閃閃,猶如在每個人耳邊低語-今天也一樣平安結束了喔,所以使得人們安下心。或許正因為如此,魯佩曼家的警衛們才會手持熄滅的提燈跟佩刀,一臉驚嚇地被冰起來。
每隔十幾公尺就有一座冰雕,對象有九成是男性警衛;剩下的一成則是因為職務而離開房間的年輕女傭,她們一樣被驚得花容失色。
無法確定他們是否失去了生命跡象。
走廊的另一頭傳來腳步聲,是一位不時左顧右盼,隨時保持高度緊張感的資深警衛,他左手持佩刀,右手拿提燈,今晚負責督察官寢室周圍的戒備。
「我知道對督察官不滿的人很多,我也不想在他的房間附近晃來晃去,無可奈何這是工作啊。」這個警衛兵好像覺得很厭煩,但還是盡責地巡邏。
一邊碎碎念,一邊往前走的警衛兵,搖晃提燈照亮每個角落,睜大眼睛想要看透遠方的黑暗。可是即使他小心翼翼地執行每個步驟,也沒能發現潛伏在轉角處的不速之客。
「是誰!」
「Iceseal(冰結)。」
一道強烈又刺眼的藍光纏繞住警衛兵全身,閃光一瞬間就淹沒了他。
當藍光退去時,警衛已經原封不動被冰封起來。臉上那驚恐的表情,已經成為那些冰雕的同伴了。
「……」
確認妨礙者被清除之後,有一道身影從陰暗處緩緩走出。雖然因為光線問題無法看得很清楚,但這名不速之客手上的錐形物體一閃而過。
卸除遮蓋的布,劍的美完全展現出來。閃耀青白色光輝的錐形劍身下,僅能瞧見些微一般的劍那種扁長的部份,劍鍔纏繞了兩條浮空類似皮帶的東西,手能從空隙去握住劍柄,目前沒辦法想像揮動它時的模樣。
一眼都不看一下剛剛被自己變成冰雕的警衛,青年賽特繼續前進。
這裡的環境有些複雜,一路上經過好幾扇不知內容的門,以及連接各分館的階梯,把賽特搞得幾乎迷路。後來他判斷,警衛越密集的地方越是重要,在瞭解這點後,從起初的躲躲藏藏,變成哪裡有人就往哪兒走。為了不引發騷亂,賽特索性將碰上的人冰凍起來。
從過去生活的那段平靜日子看來,恐怕任誰……就連勞德和奈雅都想像不到賽特竟會使用冰的法術,而且是十分熟練的境界。
探索持續下去,從剛才的地點出發,直走五分鐘,已經遇不著什麼人,接著無視幾座品味怪異的雕塑,腳步輕聲地踩上數十階的樓梯,隨後映入眼簾的是一扇特別裝飾過的華麗大門,心想這可能就是目的地。
獨自潛入敵陣,賽特一點都不會緊張,他左右張望確定無人之後,扭轉門把往前推一下卻無法推開。察覺到上鎖的賽特思考了一會,往退後幾步。
在督察官的寢室內,魯佩曼擺著離奇又不良的睡姿,嘴巴張大大、流出口水又發出打呼聲,可見睡得很熟,房間另一邊的櫃子塞滿許多收藏,裡頭唯一的光源就是桌上的檯燈。許多文件散亂在桌上,還放著一杯沒喝完的葡萄酒,而門扉跟窗戶依舊緊閉。
明明應該連一隻蟲都鑽不進來,房裡卻忽然掀起微弱的白霧,放在桌上的葡萄酒瞬間便起白霜,而躺在床上說夢話的魯佩曼,身子也顫抖了一下。
四散的白霧漸漸聚集起來,猶如一團飄浮的美麗雪花。忽然有一隻手不識趣地伸出來撥開白霧,然後從散去的白霧裏面,賽特慢慢地走出來。
成功侵入寢室的賽特提高警戒,首先很快地觀察周圍,最先注意到前方書桌上那一堆散亂的文件與資料夾,他打算靠過去細看,位置上背對魯佩曼。
走到桌子前方,藉著檯燈照明,賽特瞥見滿桌子的雜亂文件中,一封尚未拆封的白底金框信件。因為華麗的花紋特別顯眼,賽特先拿起這封信,在燈光下小心翼翼地拆開,他把接合的細線拉出來,取出內容物,開始閱讀。
『致先生:
我們先向您致上謝意,您過去告知的有關納普忒族的蹤跡,成為一個相當重要的情報,讓我們得以在一年前得到這塊尚未雕琢的原石,經過數個月的調教,商品時機終於許可。
我們將於福摩沙城開始舉辦交易會,歡迎您盛情參與。』
雖然以下還有內容,不過最重要的是這一段,這是一封邀請函。
「……原石?」
賽特琢磨著讀完後的結論,在思考其它可能性的同時,發現裡頭還放有一張紫色卡片與形狀特殊的鑰匙。
為了抓住魯佩曼的把柄,賽特打算尋找更多可利用的材料。他繼續翻找可疑的文件與,可惜也就是一些雜七雜八、奇珍異物的廣告單、寫得很逢迎的給高層長官的信以及社交舞會的邀請函等等。
其中也有看見村莊提出的計畫審核,例如道路修繕及原料的進貨,不過看來沒有認真處理的打算,不但被亂扔在一旁,上頭還沾上食物的汙垢。此外房間的角落堆置了如同小山般的金錢,來路感覺不平常。
坦白講,或許要抓魯佩曼的把柄不怕抓不到,只怕抓不完。
還沒打算收手的賽特,兩手在桌上游移,不停在紙堆中翻找著,很幸運地又有了收獲。這次是一個文件夾,封面有貼標籤,字體背後有著淡淡圖案。
賽特靜靜閱讀標籤上的文字,上頭寫著『米勒斯分院進駐相關資料』
看見分院兩個字,儘管沒有寫得很明白,不過賽特心想米勒斯分院很可能就是指魯佩曼計畫強行遷入的教堂。
雖然不曉得背後的理由,可是賽特決定去做就不會猶豫,他在心裡重申現在的立場是站在幫助勞德那一方。
取走這份文件也有它的用處,賽特並沒有放下這本文件夾。
注意力轉回封面的圖案,賽特很難看清楚是什麼模樣,同時想起主持一事,隨手取出其中幾張要一探究竟。
在這之前,因為太專心的緣故,賽特對周圍的警覺無可避免地降低,沒能發現有黑影正從後方一步步靠近。
突然一陣劃破空氣的颯颯聲響,銳利地刺入耳中。賽特猛然回首,想要舉劍抵擋已經來不及,只能試圖躲避。
伴隨慘烈的物體碎裂聲,賽特煞住轉身的力勁,看見魯佩曼醒來了,他的手裡的長刀卡在賽特一秒前的所在。
賽特悶哼一聲,儘管自己動作迅速,卻不是毫髮無傷,手被劃了淺淺一痕,鮮紅色的血慢慢滴落。
魯佩曼滿臉恐懼,拿著武器的雙手不斷發抖,面對身分不明的入侵者。檯燈已經摔落在地,壞掉的燈管微弱地閃爍,沒法照亮賽特的臉,頂多判斷髮色算是極限了。
「快、快來人啊!你、你到底是什麼人?敢在三更半夜入侵我這督察官大人的房間?不要命了嗎!快來人啊!」
魯佩曼用顫抖的嗓子拼命呼喊救兵,門卻一直沒有動靜。
「人呢!人都到哪去了?警衛在幹什麼吃的?」
如果跟他解釋附近的警衛變成冰雕的事,對他應該是一大打擊,可惜賽特沒那麼做,他認為調查成果充足,可以逃走了。而且這棟豪宅裡的警衛不是全部都不幸撞見賽特,何況手也受傷,倘若被包圍就是不自量力。
賽特保持冷靜,注意魯佩曼的動靜,趁他仍在畏懼的時候,伸手抓住那封交易會的邀請函,迅速藏進懷裡的瞬間被魯佩曼瞄到了一眼。
「啊!那是我的東西!小偷!快把那個還給我!!」
魯佩曼驚呼,馬上擺出下一波攻勢,將長刀舉到右肩後。
這時賽特用沒事的手拔起斜掛在後腰的錐型劍。
這只是一瞬間的事,魯佩曼不純熟地將長刀劈下來,賽特馬上彎身,向門口翻過去,趁著魯佩曼的破綻伸出錐型劍,朝他的腳刺了一下,目的不是殺他而是削弱他的行動力。
「哇!」
魯佩曼一聲悲鳴,左腳小腿的疼痛湧上來,他馬上摔倒,頭撞到書桌,長刀匡噹掉在旁邊,變成一副自己坐在地上,也等不到警位,只能啞眼睜睜望著賽特離開的狼狽樣。
「可惡!別走!給我回來!小偷!被我捉到鐵定不會饒過你!竟然敢竊取督察官的東西……最好把脖子洗乾淨!等著接受最嚴厲的處罰吧!」
即使在賽特離開房間以後,還是能在走廊上聽見魯佩曼的吶喊。
比起尋找房間,出口只要往下找即可,賽特很容易便離開了這棟宅邸。由於手受傷無法爬牆,他果斷揮劍,鐵欄門的鐵杆如同豆腐一般被切開,賽特頭也不回地迅速遠離此處。
魯佩曼有腳傷無法追來,賽特跑到有段距離的地方,他減緩腳步、左右張望確認環境之後,走到一株樹叢旁彎身翻找,拿出了一個斜背包。
雖說是逃走,到目前為止也沒有緊張得心臟狂跳。
拉開拉鍊,倒出所有的物品,裡頭有一本嶄新的導遊指南、塞滿火烤雞肉三明治的塑膠盒、沉甸甸的熱水壺、印有小十字的醫療包還有一些錢幣。
賽特打開醫療包,拿出裡頭的藥水跟繃帶替自己治療,塗抹藥水再使用繃帶包紮,看著鮮紅的可怕傷口眉頭都不皺一下。
包紮結束後,賽特翻開那本導遊指南,有著漂亮燙金字的褐色書皮,四個邊角有黑色外框裝飾。這本書包含這個王國的領土地圖和環境介紹、開始旅行的注意事項與事前準備,給你在旅途前一點良好建議。
不擔心長相被看見,因為計畫的關係也要逃離米勒斯村。賽特瞥一下看來沒有大礙的手,起身收拾東西,把邀請函跟少少幾張教堂進駐的資料收進包包,而後者看不出什麼特別,上頭只有帳的資料。
時間再過不久也即將開始迎接黎明,在星空夜幕的遮蔭下,在這令人精神疲倦的夜晚,他繼續冒著冷風往前行。
目的地是一座距離米勒斯村不遠的城市,同時也是邀請函中註明進行某種交易的地點-福摩沙城。
賽特離開後幾個小時,天空呈現一片無瑕的天藍色與潔白,深夜帷幕與星空已被太陽收藏起來,而陽光同樣照耀米勒斯村的日常。現在位於中央廣場,無法避免的事情就要發生,應該連同青年的計畫一起。
「全村的人!昨晚發生了村史以來最糟糕的事!偉大的督察官我家,竟然遭小偷了!這都是你們怠於維護治安的緣故!算了……大人不記小人過,就先原諒你們。如果你們之中有誰見過那個藍髮青年,立刻就來通知我!如果發現有包庇窩藏的行為絕不寬待!」
居民群聚的廣場傳來破天荒的怒吼,快要把勞德的耳朵震聾了。
這也難怪,賽特果然發現了魯佩曼不能見人的事吧?勞德心想。他跟奈雅佇立在後頭,努力壓抑嘴角的上揚,看著坐在輪椅上、胡亂揮舞手杖的魯佩曼氣急敗壞的模樣,意外地挺能抒發過去累積的不滿。
「奈雅!賽特還真的做到了。」
「很值得相信對吧?真是個帥氣又厲害的孩子。」
兩人在竊竊私語,奈雅一下子變得笑呵呵。
「我還是會想到,是不是要求他做錯誤的事……」
「那的確不是好典範……可是你很清楚,我們也有不能退讓的線。」
勞德跟奈雅當然是不可能出賣賽特,魯佩曼也沒有發現他們的心思。
魯佩曼顯得很慌亂,恐怕是重要物品被奪走了,他全力要求大家配合,眼裡裝不下其它事情。想當然,村民不會幫助魯佩曼,都抱著看好戲的心情,看來魯佩曼只能靠自己抓真兇了。
「趕快回去告訴優絲這件事吧?」勞德仍掩不住竊笑。
「嗯,回去多陪陪她吧,而且她知道賽特沒事也會很開心吧。」
沿著村外一條明顯的痕跡,那是許多車輛通行過的交通要道。賽特在中途匆忙往嘴裡塞了三明治當午餐,花費一、兩小時的旅途,很快便抵達米勒斯村最近的一座大城-福摩沙,美名玉華城。
從建築雄偉華麗的城門進入,映入眼簾的是從沒看過的景致,每一眼所見都令賽特大開眼界。首先有非常多的人在街上走動,各式各樣穿著的人都有,還有好幾個身披白袍的人快步經過。雖然不至於把人淹沒,但真的是人來人往,非常熱鬧的地方。
左右兩邊聳立的建築,根據手冊介紹是其中一種東式風格,鈍角狀的屋頂鋪著紅橘色的瓦磚,弧度中有稜有角,牆壁是用灰白色的磚頭堆砌而成,方格狀的窗戶上雕有花紋,整座城市散發著古樸典雅的氛圍。
賽特的目光停不下來,對他而言有許多值得觀察的東西;好比說,像他那樣攜帶武器的旅行者並不多,這似乎跟社會的風氣有關係。
除去神的創造物,一般在野外的生物不管有沒有攻擊性,生命皆是貨真價實培養不易,和人類一樣需要經過漫長的出生、成長、獨立、生育的階段。
現在價值觀的標準早已明朗,人們通常不會拿什麼冒險、浪漫之類的理由去攻擊牠們,就算剝取有用的部位去換錢,也無法輕易地支撐生活。
更重要的是,跟磨練武力相較起來,人各有志,都會有自己的夢想,而且那是和平的,可能是商人、設計師、廚師、建築師、裁縫家諸如此類,所以不會像故事描述的那般,街道上滿滿都是持刀耍劍的冒險者。
賽特感到有點意外,不過倒不會覺得自己很突兀。
一路上洋溢和平熱鬧的氣氛,也是不需要武力的原因之一,賽特還看到幾個孩子聚在一起玩著魔法桌遊,有會變化圖案的卡片、自己移動的旗子會破碎再復原的特效玻璃珠等等。
賽特漸漸發現,一般人們所指的魔法是有變化性跟便利性的要素,也可能有防身的效力,那種專注操縱冰且具有威力的程度應該不太常見。
接下來賽特碰上了一群三姑六婆,互相炫耀自己殺價購得的戰利品。偶爾也會看見身披輕甲的士兵一臉謹慎地在街道上巡邏。
經過一個睡在巷子口的高大面惡男子,景象只有愈來愈熱鬧。許多攤位跟店家不停大聲招呼顧客,這裡應該是商店街。
賽特瀏覽了幾家商店的招牌和櫥窗,有草藥店、雜貨店、玩具店、醫房、菜市場、餐廳、服飾店、旅店、酒吧之類五花八門。雖然數量稀少但也有販售武器跟護具,令賽特眼花撩亂,來不及處理如此龐大的資訊量。
米勒斯村的中央廣場偶爾也有交易,不過福摩沙城熱鬧好幾倍,兩者的規模是小巫見大巫。
探索城市四、五個小時,慢慢習慣這種壅擠後,賽特回過神,準備整理自己的行囊,因為他已經離開勞德家這個溫暖的窩,沒人會憑白提供食物,往後一切要有自己的規劃,必要的物資也不能缺。
身上已有一些錢和日用品,賽特取出指南,逐一參閱上頭的建議,雖然書的對象偏向新人,方法可能也不適合賽特,不過正好可以提供一個方向,至少得先理解自己有什麼條件。食衣住行,從這四點去尋找問題並處理的話,身為人的生活大概不會有問題。
首先不能少了武器,畢竟城鎮外面都是野生地域,沒有人保證安全,而賽特自己有一把錐形劍,儘管尚未真正使用過,可是單就順手感來說,應該能夠仰賴它的護身能力。
交通工具在移動上是很迅速,可惜在賽特考慮前是沒有錢的問題,除了會比較慢以外,走路是沒太大問題;如果在野外露宿,有營帳裝備會比較好,那麼便需要馱獸搬運,遲早總會需要。
賽特確認一遍,發現最緊要的問題,是吃。不是說追求美味什麼的,畢竟只要是有生物都必須攝食,加上那是長久性的消耗,錢主要都會花在上面,但是賽特眼下無論是錢或食物都沒辦法自主。
在煩惱這種真實性極高的事情之前,還得先解決住的問題,今天看來要住在福摩沙城,時間也差不多到了下午,是應該歇息一晚恢復體力,腦筋同樣也需要喘息一下,而且這種冬季不適合在外入夜。
賽特打開背包,把書放進去,再拿出便當盒,打開蓋子後看著裡面只剩下一塊的三明治,但也是非常貴重的一頓晚餐。
為了繼續活動必須要吃,當賽特準備享受的瞬間瞥見一個景象。
賽特正經過一輛鐵灰色貨車,從一扇老舊卻堅固的鐵欄窗裡頭,發現一個身披白布蠕動的物體,牠就躺在骯髒地面上,除了裝著濃稠糊狀物的殘渣的碗盆以外空無一物。
賽特湊近一看,透過鐵欄窗,彷彿在動物園那樣俯視對方。仔細瞧瞧,覆蓋全身的白布上凸出四肢,那究竟是什麼?
而且那個碗盆散發出詭異的藥味,整個空間充斥一種奇妙的氣味,那是牠的飼料嗎?感覺食用那東西不會平安無事。
而且都沒人會注意到這邊,明明是一輛非常擋路的大貨車,卻彷彿不存在於他人眼中似的,人們反而對被貨車擋住的一家氣派的商會更有興趣。
賽特被這個情況吸引注意力,這使他的目光多停留了幾秒。這時候,那個在白布底下的東西又有了動作。牠半抬起頭,臉被白布的陰影遮蔽,發現頭頂的布被撐高,好像底下長了一根樹枝,賽特仍舊看不出來這是什麼生物。
「……」
對方緩緩抬頭,好像想要發出聲音。可是賽特什麼都沒聽到,難不成被市街的吵鬧掩蓋住了嗎?
賽特想再聽一遍,對方見他沒有掉頭走掉,嘴巴又再度開開合合。可是窗戶一頭很努力動嘴,另一頭很專心在聽,卻像在演一齣糟糕的默劇,彼此彷彿身在不同的世界。
-看樣子不是虛弱到發不出聲,是為了不引起騷動而做好隔音準備?服用那種藥物是為了壓抑兇暴性?似乎擁有智商的跡象?因為被白布遮住全身,所以看不見底下的模樣,嘗試揣測這到底是什麼動物。
努力想要從白布下的影子看清楚牠的長相,可惜實在很困難。
沉浸在開闊眼界的餘韻中,抱持空瓶子般的心態,一直只是冷靜觀察而不逕自下定論。賽特直直凝視,充滿了興趣。
不過對方不這麼想,當牠發現賽特沒有反應,或許是覺得索然無味,便放棄地垂下頭,繼續匍匐在地上,挪了挪身子,似乎要睡回籠覺的樣子。
如果想一探究竟,就不能讓對方動也不動。賽特想了會,看著手上咬了一口的三明治,心想這會是個可用的道具,然後就從鐵欄窗的縫隙擲進去,正好落在對方的正前方,觸手可及。
正如賽特預料,白布底下的東西有了動靜,牠抬頭嗅了嗅,確認可以放心食用之後,便稍微往前爬,整個身子連同三明治一起蓋住,隨即激烈晃動,可惜還是沒能把防礙物掀開。
戒心好像比想像中要低,賽特心想。話說回來,雖然不過霎時,但確實瞄到了陰影底下有一對深紫色的眼瞳,在黑影中熠熠生輝。牠的目光也有一瞬間捕獲到賽特兩眼中的午夜藍色,這使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當白布底下的生物倒退回角落縮著,留在原地的是三明治的麵包碎屑、沒有動過的雞肉、蔬菜殘渣以及疑似口水的水漬。
這時候毫無預警地,馬車緩緩往前駛動,或許是躲在死角的關係,車輛的主人既沒有發現賽特,賽特也沒有看見對方。
這短短幾分鐘,可以說是賽特今天最奇怪的見識。
一邊猜測那個生物會被送去哪裡,賽特轉身穿梭在街道上,一邊注意周圍有沒有住宿點,但是能吸引注意力的事物仍不少,例如聚集在廣場上的人群,遠遠一看沒什麼特別,有人離開,也有人靠過去,人潮一直更新,久久不散。
賽特等了一點時間來到人群前方,眼見一對男女搭檔,年紀大約才十歲,卻身穿統一的西裝制服,以白色系為主,男生搭配藍色和短褲,女生搭配紅色和短裙,兩人都有一頭白金色的頭髮、近似的童顏、一致的身高,很容易讓人以為是同卵雙胞胎。
他們說話一搭一唱,意外地能言善道,散發著活躍的氣氛,身後則放置一臺大型的圓柱型機器人,身上圍繞許多扇圓形鐵門以及設計詭異的階梯,頭部地方高掛一道招牌,上頭「愛路特銀行」五個字寫得很大。
「歡迎來到愛路特商業旗下的愛路特銀行!請讓希、菲兩人盡力為您提供最完備的服務!最險惡的防盜機制也有喔!貨品的存領請找希旁邊的菲!其它各項客服請找菲旁邊的希吧!」
負責接待客人的女服務員-希,以親切嗓音解說似乎是她的招牌。擺出專業笑容,從容地跟客戶對話,端在手上的大拖盤總是放著十幾杯熱茶準備招待客人。最妙的是那平衡感,有幾次好像快跌倒,茶水卻不會灑出來。
另一位男服務員-菲則顯得沉默,手上的羽毛筆好像墨水永遠用不完,一邊在羊皮紙上疾筆振書,其實是最忙碌的。每當有工作時,他便會從客人那邊接過鑰匙,用一塊特別的布擦拭過,鑰匙的形狀就會改變,再交還給客人。
接著客人會爬上機器人,在一扇鐵門前用那把鑰匙插入鑰匙孔轉一轉,直到一聲沉重的金屬音響起,裡面的空間只有主人才知道了。
話說明明只有兩個人,卻要為那麼多顧客服務,比起專業更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兩人面不露疲色,效率宛若行雲流水,顯得遊刃有餘的模樣,偶爾還會輕鬆地跟對方聊個幾句。
記得報紙上曾說明過,愛路特商團是無論實力、名氣、服務品質還是貿易範圍都是世界之最,旗下管理的銀行與代理買賣所頗負盛名。
因為現在沒有需要,賽特原本不想理會的,可是看對方很有本事,而且正熱衷於服務,應該能順便取得幫助才對。比起在意麻煩到別人,賽特寧願不花上更多時間轉來轉去。
彷彿被讀心似的,剛俐落地服務完客人的希,目光投往賽特身上,不到一秒就像變魔術般靠過來,露出微笑詢問。
「這位先生,請問希有什麼能替您服務的地方呢?」對方的態度十分完美。
「請問在哪裡可以住宿。」賽特問。
「跟工作的事情無關呀?希就是這樣事情才會做不完……沒關係,不管是什麼樣奇怪的問題,希都一定會回應客人的。」
可能要修正一下剛才的感想了。
該說是自說自話?或是童言無忌呢?就算是心聲,這種保持在有點幽默感就能輕鬆帶過去的程度,恰巧不會惹惱客人,反倒被當成特色接受了。
「先生,請往這兒直走第二個路口右轉,數來第三間的一棟大房子,我認為那家旅店的條件應該適合您。」小希指著另一頭的方向詳細說明。
不會無視跟業務無關的雜事,賽特能理解為什麼愛路特商團可以成為包攬世界金融事業的主體品牌。
這時候雙子中的菲也湊過來,兩眼看起來無精打采,感覺不是太累,應該一直都是這模樣。
「這位藍髮的小哥哥,如果能換掉那張撲克臉的話一定會很帥氣,更重要的是和我的屬性重複了喔。」
「?」賽特納悶地眨眨眼。
「啊,菲只是很喜歡談客人的特徵之類的八卦而已,請別介意。」
「希也是說話都直來直往的,很擅長對付難纏的客人呢。」
「那不是該由男生的你來做的事嗎?希只是一個普通柔弱的女生呀!」
「妳?普通?柔弱?哼……」菲毫無興趣地撇過頭。
「你這什麼意思!混蛋!」希作勢要拿托盤砸菲。
兩個小孩這樣一搭一唱地拌嘴,場面相當逗趣可愛,似乎沒有影響愛路特銀行的形象,反而令周圍的大人們會心一笑,倒不如說是以此為賣點。
雙子隨即投入忙碌中,賽特臨走前,看一眼雙子身後那臺巨大機器人,要說對這東西沒有興趣有點撒謊,不曉得哪天能有機會使用看看。
賽特根據希的指示,找到一棟名叫小龍窩的旅店。赭紅色外觀與城市建築的風格一致,窗戶邊掛著燈籠裝飾,門上的招牌使用表面光滑的黑色石板,雕刻著三個字的店名,給人一種受尊重的感覺。
尋找目的的旅途才剛開始,所有的事物以前都沒碰過,懂得利用城鎮的設施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環。
「歡迎光臨小龍窩旅店。」
伴隨一聲和藹的招呼,賽特不疾不徐地走進去,裡面的擺設一律是木製的,在畫與花瓶的陪襯下,營造出最令人放鬆身心的空間,待在裡頭的六、七位客人全身也填滿了悠閒的氛圍。
到櫃檯跟女店員一個步驟一個步驟地辦完入宿手續,賽特拿到一把號碼十八的鐵製鑰匙,從樓梯前往二樓找到他的房間。扭轉鑰匙打開門後,一張看起來非常舒服的床便映入眼簾,裡頭有一對桌椅以及浴室,簡單卻完善。
賽特把背包放到地上,把錐形劍擱在牆邊,然後坐在床上,品質佳的床鋪軟綿綿的,一壓就稍稍陷下去。賽特打開背包,拿出幾樣物品,有從魯佩曼宅邸逃走時帶走的物品和那本還沒讀完的指南。
賽特首先拿起那封信,翻轉後倒出一張卡片和一把黃銅製鑰匙,卡片似乎是通行證的樣子,除了上面畫有奇怪的紋章和通行證大大三個字,實在找不出其它的玄機;鑰匙就只是鑰匙,不知道要用在哪個地方。
沒有更多線索可以讓自己思考,無從下手的賽特,儘管對信上所提及的交易會很在意,也只好先轉移注意力。
得來不易的寂靜的空間與時間,能令賽特發揮最大的思考能力。
說起來,賽特記得很清楚,那本有關教堂進駐村莊的資料,很可惜沒能一窺其中內容,詳情究竟是什麼?撇去魯佩曼的利益不說,勞德無論如何都要阻止教堂進入米勒斯村,背後有他沒有講出口的理由。就勞德的態度而言,似乎是由哪位神主持都不願意,換言之在根本上是神職人員的關係?
沒有任何線索,頂多揣測到這個地步,賽特的不解只有勞德才能解答,仔細想想就算翻閱那本文件夾,製作者仍是那個魯佩曼,意義可能不大,倘若真的重要,那麼勞德也很難抵擋吧。
總之,持有這種程度的情報,已經足夠牽制魯佩曼。
眼下賽特更想獲得另一個問題的答案-往後自己要為了何種目標行動?
面臨非常迫切的現實。決定出發的是自己,亦沒有考慮反悔,正如當初和勞德的那番對話,沒有過去的印象,所以一定有什麼事要做;如果沒有目的的話,彷彿就否定了存在,不過自己確定是有的。
賽特對此事的執著超乎想像,他花費好幾個小時在思索,直到入夜,回過神來都已經洗完澡準備睡覺了,仍然沒有句點。
雖然急於尋覓之後要完成的任務,可是人累了也必須休息。
背靠著床頭,賽特半躺在床上,感覺那柔軟的舒適感。在睡意萌生前,賽特自覺基礎知識還不夠,便拿起指南當作睡前讀物。
旅店外面被黑幕團團包覆,加上隔音措施也做得很好,市街上的吵鬧彷彿距離很遙遠,房間靜得剩下翻頁的聲音,時間繼續流逝。
第二章提到攜帶裝備,長時間在野外其實有不少潛藏的危險因子,如果不針對這些細節做好準備,災難就有可能臨頭。
忽然賽特看見一條註解,有一個詞彙他凝視很久,十分吸引注意力。
-如果可以的話,與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起上路,組成團隊會對你很有幫助,因為可以互相照料、彌補不足,旅程也會變得有趣,學習彼此的長處。
「團隊……嗎?」賽特低喃。
從來沒去想過,卻乾脆承認它的正確性。只有一個人的話,可以想像會碰上各種的不方便。目前自己的世界只有米勒斯村,如果想要再擴大,勢必需要他人支援,藉此相互得到最大益處,大概只是這種簡單的關係。
可是,所謂的伙伴要去哪裡找呢?推測人群聚集處比較有機會,例如旅店、餐廳、廣場、酒吧等地方,但詳細要怎麼做?書上並沒有教。
想著想著,賽特漸漸覺得眼皮愈來愈沉重。
打從昨夜潛入魯佩曼宅邸便還沒睡過,就算是賽特這樣也會疲累,所以要繼續思考的話,還是留到明天一早吧。賽特把書放到櫃上,再拉過一條棉被,整個身體躺在床上。
眼瞼一貼緊,最近發生的事一一浮現在腦海裡,幾乎是抵達福摩沙城後新鮮的所見所聞,印象最深刻的是在車上披著白布的神秘生物。
總之,沒有任何一個問題覓得答案,明日一如往常到來。
晨光從窗簾縫隙穿透入,淡淡的光線打在臉上,賽特沉靜的身軀有了點騷動,幾秒後他毫不睏倦地起床,睡懶覺的依戀都不見蹤影,在這種低溫下拒絕被窩的慰留實在非普通人能做到的。
梳洗之後,帶了一些錢在身上,順手提起錐形劍,推開房門,下樓梯向櫃檯老闆打個招呼,新的一日即將開始。
踏出旅店,新鮮的冷風吹過賽特的雙頰與瀏海,口裡呼出了白霧。雖然時值初冬,不過這座城市的朝氣沒那麼容易被打敗;人潮確實很少,每個人都得忍著辛苦賺錢,其中的熱鬧跟活力卻持續升溫。
賽特前往一家餐廳吃早餐,奈雅能幫忙準備的東西有限,賽特認為自己得學習金錢運用的課題,畢竟他沒有賺錢,跑回米勒斯村請勞德幫忙也不可能,他們已經盡心意了,證據就是手中一袋沉甸甸的錢幣,慶幸賽特沒有物慾,頂多只是對那些新玩意感到好奇,至於購買的欲望是一丁點都沒有的。
從錢袋掏出三枚硬幣,分別是靛青色、赭紅色跟淡褐色,外型像寶石般有菱菱角角及反射光線的層次感,名叫藍迪瑪、紅拉米、褐柯果,一枚藍迪瑪等於十八枚紅拉米,一枚紅拉米等於二十七枚褐柯果。
名稱來源是一對三兄弟的神,外貌形似少年,祂們實踐貨幣交易的點子對人類文化有非常重要的影響。據說那個奇怪的換算比例跟祂們的秘密有關,所以這個規則不可能被修改,世界到哪裡都通用。
在一家露天咖啡館享用一頓早餐,賽特同時特別注意周遭,尋找下一步行動的情報,並不是想要做什麼,而是不使自己停滯不前。
至於很想見識夥伴為何物的方面,比他預想得要困難許多。
說起來,賽特也不是會主動詢問的熱血性格,光是走過去邀請對方當自己夥伴就沒法想像。再者,他的評斷標準異常嚴厲、精準,既沒有膚淺地挑選外表,亦不是個性好就可以,或許是跟磁場有關,總是沒有符合期望。
在旁人看來似乎是遊手好閒,賽特漫無目的在城裡遊蕩,在早晨到下午這段期間,完全沒有稱得上收穫的東西。不僅是生存目標,連手上持有的秘密也仍是沒有解開。
沒人可以商量、無人提供建議,這種處境一下子便令賽特得出判斷,那怕不是夥伴也沒關係,身邊需要存在可以對談、交流意見的人。
話說回來,賽特一直是如此冷淡又面無表情的,偏偏人的互動是看著彼此的好臉色才產生,那麼也沒人對賽特抱有好感,或許永遠一個人也說不準,可是他不曾為寂寞而悲傷。
如果把跟事件的碰撞叫做命運,看起來這東西沒打算不找上賽特,至少他還是遇上了可能變成一個開端的蛛絲馬跡。
在一條有數條分岔的街道上,賽特選擇了最安靜、人煙最稀少的一條,遠離主幹道的這條路只是冷清的巷子,來往的人頂多幾對,還不至於是那種容易肇生危險的城市死角。
對這樣笨拙地尋找同伴的嘗試沒抱期望,所以也不會沮喪失望,反而使得眼神看來沒有焦點,加上賽特散發的氣息寂冷,走在建築陰影下很不顯眼,彷彿融入那不停吹拂上空的冷風,步伐輕輕地四處遊蕩。
等注意到的時候,耳邊傳來兩名男子的聲音,他們依靠牆壁閒聊,但是話題的內容有點特別,畢竟引起了賽特注意。他斜眼一瞄,從對方的衣著判斷,跟普通人們比起來稍嫌高貴華麗,可能是很有錢的身份。
賽特毫不猶豫,恰巧附近有雜物棄置路旁,大概有三個人的大小,隨即他一個安靜的轉身,躲進其中的縫隙,靜心傾聽。
「……你準備好了嗎?就是今晚了,你的臉色不太好。」
一個高瘦蒼老的男人,端著一杯冒熱氣的飲品,神秘悉悉地說道。
「差不多吧,我很期待,到了昨夜都睡不著的地步。」
另一個微微發福,額頭上長一顆大痣的男人這麼說,他的確有點黑眼圈。
「喂喂……你這樣晚上沒問題嗎?我想鐵定是一場精彩刺激的夜宴,你若是睡著未免太不划算、太不識趣了。」
「熬夜的理由……是目標啦。為了確實瞄準想要的東西,我煩惱許久,也準備了許久。」長痣的男人搔搔黑髮稀疏的頭。
「這種心情我懂,我一直在找管道參加,他們為了隱密,一直更改地點真的是非常麻煩,最後選擇在福摩沙城舉辦真是太棒了。你看過商品目錄嗎?」
「看過了,不過那些東西都是真貨嗎?全部價值不斐耶……不可能那麼容易入手啊,究竟怎麼辦到的?」
「誰知道呢?他們不會那麼簡單暴露手段的……不過有一點可以保證,他們的風評公正,應該是不會出什麼岔子。」
「公正?別笑死人了,那還需要偷偷摸摸地在地下舉辦嗎?」
看著長痣的男人一臉嗤之以鼻的不屑樣,蒼老的男人仰頭喝了一口飲料,舔舔舌後緩緩解釋。
「只是盡量,多少有見不得人的地方吧。我的意思是,你把珍貴的商品聚在一起本來就很危險,招人垂涎總會引來麻煩和一堆瘋子,他們在這座城市行事安分也是為了安全著想。」
「這麼說也對……話說關我什麼事?只要好好享受就行了。」
「是啊,所以你看上了什麼東西?說來聽聽吧。」
「你也曉得我自稱收藏家不是空口無憑的,雖然沒有堅持想要的,可是有不少物品讓我挺感興趣,要全部買到手大概很困難,不曉得能入手幾樣,在金錢上的規劃得有所取捨。」
長痣的男子盤起手,露出難以想像的深思模樣。
「咦?你考慮得這麼詳細啊?等一下-」
發覺什麼事的蒼老男人,趕緊放下飲品,略感驚訝地睜大眼睛。
「聽起來你不打算爭取那個?這場夜宴中唯一的『活物』。」
「我對那個沒興趣啦,而且競爭對手肯定都是怪物,我不想浪費力氣去跟那些傢伙搶。」長痣的男人揮手說道。
「你在說什麼啊?那可是-」
話才說到一半,蒼老的男人發現自己太激動,差點把下文脫口而出,於是趕緊咳嗽兩聲當作掩飾。
「沒事……當我什麼都沒說,本來這就不是應該在大白天跟街道之上討論的話題,尤其是商品的秘密。其實連那場夜宴都不能隨便拿出來聊的。」
「都講了這麼久,你才突然說要保密?被偷聽了也不奇怪吧。」
「還好……沒看到這兒有什麼人經過,討論就先到此為止吧。」
儘管想要知道更詳細,不過兩個男人馬上轉移話題,這樣的話也是否沒有聽下去的必要,賽特考慮悄悄離去。
「既然這樣,我要去領東西,晚上再見。」
長痣的男人從懷中掏出一把黃銅鑰匙,刻意在對方眼前晃了晃。那種質感,賽特彷彿在哪裡見過。
為了追究出一個答案,等到兩人分開,賽特便尾隨長痣的男子,從一條街道穿梭到另一條,藉由人群隱蔽蹤影,對方好像也不是很有經驗,結果完全沒有被識破地追蹤到目的地。
當男子鑽進一堆人群,賽特環顧周遭,發現這裡是廣場,一眼就看見在中央營業的愛路特銀行,一如往常擁擠的人潮將雙子店員的嬌小身軀淹沒。
賽特霎時聯想到,鑰匙是愛路特銀行專用的,既然外觀雷同,那麼從魯佩曼手上奪來的那一把不也可能行得通嗎?剛好有帶在身上。
賽特走進人群,設法找到兩名身穿白色制服的矮個子,用獨特步調接待客人的希與菲,猶如隻身跑進叢林般相當不協調的畫面。
然而無論幾次,始終萬無一失的計算跟流暢的速度,加上講歸講,卻把工作計較到完美的態度,讓顧客想雞蛋裡挑骨頭都覺得愧疚。
「是賽特先生啊……歡迎光臨,你看起來還是那樣冷冰冰啊。」
賽特走到負責存放業務的菲面前,並不介意菲的直言直語,而且他也確實記得自己的名字,沒什麼好不滿的。
「……取物,麻煩了。」賽特從懷裡取出附在信中的那把鑰匙。
菲那盯著羊皮紙的視線抬起,不過握筆的手依然在紙上疾筆振書,不會累也不會寫錯字的樣子,他揚起一抹對他而言很勉強的營業用微笑,好像幾百年來不曾笑過那般僵硬。
「好的,賽特先生。」
菲停下手邊工作,將羽毛筆跟羊皮紙放到一旁,一手接過鑰匙,一手從胸前拉出一條金絲布,瞄過鑰匙上的刻痕後,用布仔細磨擦鑰匙,然後鑰匙的前端開始扭曲變形。
「先和客人提醒一聲,這個帳戶的保密程度是最低的,建議您把一大筆錢塞進我的口袋,這邊有提供附加本人認證的服務。不過您不需要也沒關係,省了我一大麻煩,愛路特感謝您的惠顧。」
菲的意思是賽特運氣好,這個帳戶是只要有鑰匙誰都能使用,或許是怕花錢的小氣個性使魯佩曼太大意了。
菲解說完後把鑰匙輕輕遞給賽特,然後開始接待下一位客人,兩手恢復到完全沒有空閒的狀態。
接下來該怎麼做?賽特模仿其他客人,走向那台離巨大圓柱型機器。仔細觀察才發現,圓柱頂端是機器人的頭部,而且長相設計得該怎麼說,十分有親切感的逗趣可愛,年齡層上大人小孩通吃。
已經有很多客人在使用,賽特順著圓柱繞了好幾圈,才在三樓的高度看到一扇無人的金庫大門,再沿著架設好的狹長樓梯走上去。
會是什麼東西?賽特希望這個答案能讓眼前的處境更進一步。
賽特抵達鐵門前,將鑰匙插入了中央的孔,用力旋轉一下,大門便發出沉重的聲響緩慢敞開,氣勢相當磅礡,沒有鑰匙絕對無法憑蠻力打開。
從門與牆壁間逐漸擴大的縫隙中,賽特原本揣測以魯佩曼的個性,裡面很有可能是他的財物。然而完全展露在眼前的漆黑空間中,只有一小盒鐵箱子靜靜躺在光暈下,別的什麼都沒有。
沒有特別所以才奇怪,賽特疑惑地眨眨眼。雖然出乎預料之外,卻只能接受這個結果,某方面來說也可能會比滿山滿谷的財富有價值,至少應該是魯佩曼認為重要,所以才會放在愛路特銀行裡。
稍微思考後,決定把那盒箱子拿走,裡頭空蕩蕩的。走出金庫的瞬間,鐵門靜靜地關閉起來,完美密合在牆上,根本看不出那裡有門的輪廓,鑰匙已經恢復成原本的奇怪形狀。
賽特直接返回旅店房間,他想仔細研究一下,可是箱子有動過手腳的痕跡,不懂解除的方法也沒轍,強行破壞又顧慮到內容物。
沒有追求的生活真的難受,即使沒聽人這麼說,賽特也有同樣感覺。就算手上只有一小戳的繩頭,他也會不會放棄。
賽特發揮驚人的專注力,儘管過程無聊,仍然使時間飛馳度過,最後直到深夜依舊沒有收穫。白費時間的結果令賽特的意識響起一個聲音。前面沒有人脈,何去何從一片空白;背後沒有援助,生活保障該從哪裡來?
總而言之,已經先預想窮途末路,最壞的打算。
這種狀況面臨眼前,有燃眉之急,人們普通是焦躁難耐,或許想逃避現實,很難像賽特那麼快沉澱下來……這麼講不太對,他從一開始就沒有反應,宛若事不關己的樣子。
必須加快行動,他只重述這句話。
賽特放下箱子,打算到外面走走路,讓思緒轉換一下。
來到迴廊上,距離樓梯有一段距離,靜謐且黑暗。賽特放慢腳步,輕聲地朝樓梯走去,禮儀上必須考慮到其他房客。
小龍窩旅店的規模不大,中央卻建有庭院,可供住戶進行社交活動,可以說是民宿的豪華版,正因為如此才能帶給顧客最棒的休息空間,是大則貴、小則拘束的穠纖合度。
為了讓住客安靜休息,除了門口的服務台以外,招待廳、庭院等場所都會熄燈且靜止喧囂,同時也適合不要他人在場的會談。
「有必要在這種時候叫我來這裡嗎?很睏耶……」
「這可比睡覺重要多了,我已經入手這次壓軸的情報了。」
「你說真的嗎?」
「噓噓!小聲點!」
樓下傳出一陣間間斷斷的說話聲,還有細碎的碰撞聲。
賽特有點意外這種時間還有人在活動,不過自己也沒資格講話。雖然他們剛好擋住樓梯口,但對於妨礙他人的人,賽特是不會羞於開口的。
仍在進行的談話漸漸清晰起來,當賽特察覺關鍵字的異狀時,他的左腳已經踩在半空中,差點暴露自己的存在,幸好沒有驚動任何人。
「為什麼不在房間裡談?這裡很冷耶!身體快凍僵了。」
一個有尖銳嗓音的男性似乎做了摩擦手掌的動作。
「唉,我的家人都在那裡,我不想讓他們知道這件事。」
「哦?做了那麼多的骯髒事,還會在乎自己的形象嗎?」
「哼,這世上好東西都是跟神有關的,如果沒有不擇手段,怎麼可能摸得著那些東西。我還會擔心糟蹋形象嗎?只是想要方便行事罷了。」
這個男性的聲音沙啞低沉,感覺個性方面是很主觀的人。
賽特整理思考,他們應該不是白天的兩人。不僅如此,這一天下來,也隱約在城市各處感覺到,私底下有複雜的訊息量在流傳,好像是一件大事沒錯,而且就交流者的氛圍而言,可能是龍蛇混雜的情況。
「那麼夜宴舉辦的時間……這個情報入手了嗎?」
「明天後下午申時,在鴉目巷。」
「喔喔!多謝。話說他們這種拆開情報的碎片式散播法真的很麻煩,最重要的地點到了舉辦日前一晚才-」
「沒辦法,這是為了安全起見,避免情報全盤暴露,愈晚釋放愈不容易出事,就像拼圖一樣要湊齊需要花費時間,畢竟被好事者掌握便麻煩了。同時也能篩選參加者的條件。」
「怎麼回事?」
「人脈啊,像我這樣依靠夜宴好幾次的人,才有特別管道主動入手情報,否則就像你一樣,光是想要進去看看都非常辛苦。」
-又提到了夜宴,究竟是什麼?賽特心想。
「好好,知道了。然後?你的目標是什麼?先告訴我吧,這樣子我才不會做出跟你爭奪的蠢事。」
「要搶你搶得過我嗎?也罷……」
忽然一陣沉默,應該是有人正在思考,那也可能代表,自己更不應該漏聽接下來的內容,於是賽特屏氣凝神傾聽著。
「納普忒。」
聲調很平靜,也聽不懂是什麼,賽特一時不覺得特別,然而下一秒-
「納普忒!我沒聽錯吧?他們去哪裡弄來那個啊?」
對方禁不住驚訝地大吼大叫,這很可能驚醒其他房客,賽特認為這人思慮實在不夠周到,顯然另一個人也這麼認為,他壓低聲音,不過裡頭充滿怒氣。
「安靜點!笨蛋!想讓不相關的人都聽到嗎?」
兩人有一番小鬥嘴,賽特完全無視,他現在只等人解釋納普忒這個名詞。
「我知道納普忒多麼稀有,已經幾年沒發現了不是嗎?至今沒有人曉得出產點在何處,否則鐵定是一場災難,想入手一個幾乎不可能。如果傳言屬實,我一定要標下來。」
「雖然說是稀有,可是除此之外納普忒沒什麼吧,你要怎麼使用?」
「唔,沒見過也不好說,不過夜宴的幕後似乎有嚴格整理過,據說可以讓你不用擔心生活。」
「呵呵,這個廣告未免誇大其詞了吧?」
「你說得倒沒錯,確實不是什麼大筆財富或治百病的良藥。」
「既然如此,為什麼你非要買到不可?」
「該怎麼說呢?我猜是一股勝利的愉悅吧,用壓倒性價差獲取物品,然後恣意地使用戰利品,相當過癮根本無法戒掉啊。」
「……這就是富人的怪癖跟自傲嗎?」
「不過是個雅趣。」
「那麼,你要使用全部的預算嗎?」
「怎麼可能,其它也有我想要的東西,絕對不會放過,要入手才行。」
「其他東西也要買嗎?這樣會不會-」
「哈!你以為我的錢會不夠嗎?不用你多事,我比你想像中更富有。就像你剛才說的,做了那麼多骯髒事,怎麼會沒錢呢?你自己加油吧。」
語尾剛落,賽特就聽到一個腳步聲逐漸往樓梯靠近,驚覺事態不妙,原來對方直直朝自己的方向過來。
再不撤退的話會被發現,對方的勢力也惹不起,賽特決定逃進房間,距離上應該來得及,賽特注意自己的腳步,彷彿幽靈般輕輕滑過地毯。
小心翼翼地關上門,將耳朵緊貼在門上。聽著腳步聲由遠而近的過程,賽特的心臟平穩地跳動,接著在不遠處的房間響起關門的碰撞聲與鎖門聲之後,總算相信沒有被對方發覺。
差一點就完蛋的實感,彷彿冰水一般流過賽特的脊髓。因為他明白目前的處境有多麼無力,所以一旦被有力量的傢伙盯上,絕對是在劫難逃。
賽特沒花時間撫平那份餘悸,他為方才聽到的一件事沉迷。
-有那個叫納普忒的東西,就可以不用擔心生活。
賽特沒有任何經驗,他在前方需要目的,在後方需要援助。他認為如果能先解決後者的問題,才能看到未來的希望。
「需要大量的錢……」
或許,找到了能去做的事,只是一下子便面臨相當的困難。
既然需要金錢,所謂的夜宴應該是某種競拍市場吧,賽特打算參加,可是籌碼這個最基本的條件不能過不去,而且是必須擊敗所有競爭者的財力。
但是該從哪裡又快又大量地湊錢?常理思考根本不可能。
除非……賣掉什麼非常貴重的東西,只能得出這個結論。可是,身上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不需要?
旅行包的東西值不了多少錢;錐形劍或許貴重,可是賽特有一股直覺,無論如何都不能放棄它。
身家屈指可數,賽特面無表情地在身上四處翻找,很像沒有希望的掙扎。
「?」
在衣物內側一處隱密的地方,忽然摸到小小的鼓脹物。
賽特脫下外衣花些時間細看,才找到一處一指寬的缺口,而且縫得很巧妙,看起來沒多少東西能放進去,要取出來也困難。
窩在桌椅上擺弄許久,最後掉出一枚扁平狀的硬物,放在掌上一瞧,是一個銀製徽章,看起來十分老舊,勉強能反射光澤;表面刻有東西,卻因模糊而難以辨識,顯得格外神秘,彷彿是沒有想找的意思就找不到。
難怪奈雅手洗衣服之後再用個烘乾咒的過程中從來沒注意到。
對於這枚紋章,賽特找不出半點端倪,便抱持嘗試也沒有損失的想法。既然來路不明,那麼乾脆多加利用。
選擇的多寡取決於經驗,既然沒有經驗,便只能船到橋頭自然直。
這種小又舊的東西,通常是沒有絲毫價值可言,但賽特還是想看看結果。
隔天一大清早,他決定前往愛路特商店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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